在飞机上就喝到了蒙古的啤酒
乌兰巴托成吉思汗机场

到达蒙古的时候,正好是午夜。下飞机出机场之后,对乌兰巴托第一印象是熟悉。外面的空气干燥而凉爽,像极了十一月的山东,将将入冬而又温秋尚存的感觉。干燥的空气接触皮肤,那种特有的爽快感,不粘腻,皮肤就是皮肤,空气就是空气,干净利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同事问我是什么味道,我说很难讲,因为从小闻着这股味道长大。睡了一夜才想起来,这是烧煤取暖发电的味道混合了建筑工地的味道。驱车上路,除了路上的文字不同,其他都像极了山东的城市,就连路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也与山东人很像。来蒙古之前,我在网上搜索蒙古人的风俗习惯。按照一本看上去旧得像我小学课本一样的风俗研究报告所说的,蒙古人喜欢金色、蓝色、红色,不喜欢黑色。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格外注意没带黑色衣服,但……满大街的人都穿着黑色衣服啊!我们的蒙古大学生志愿者全部穿着黑色衣服。这种就是,你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或者别人和你不一样,但是大家其实都差不多,相同的地方多于不同的地方。

乌兰巴托堵车比北京略好,我觉得是得益于道路宽阔。据说,因为蒙古允许进口二手车,所以私家车价格非常便宜,平民百姓车辆保有量非常高。而且因为各个国家的都有,所以左骀右骀的车都有。车多,自然就容易堵车。而且很有趣的一点是,虽然路口有交通信号灯,也还是有交通警察,持棒指挥交通。大家根据交警的信号行驶,对信号灯并不在意。应该是只有高峰期间的权宜之计吧。

水泄不通的堵车
站在马路中间指挥交通的交警,信号灯没人看

蒙古YMCA坐落在乌兰巴托城市的边缘,在不远处就能看到徐缓葱郁的山坡,仿佛只需几分钟步程就能走到。空气凉爽通透,所以一眼能望到特别远的地方。地平线好像很远,而天却好像很近,松软的云彩蓬蓬地挂在蓝天下面,近处的像棉花糖,一团一团的,远处的像棉花被,一片一片的。

城市的边缘之外就是山丘

YMCA的办公区楼上设了一间咖啡厅,平时供会员休息用餐。我们在这里吃了早饭,热情的同事请所有人喝了咖啡。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蒙古YMCA的总干事,是余华的《活着》英文版。给陌生人送礼物的时候,我更愿意送自己本来就喜欢的东西。如果他也喜欢,那就是额外的惊喜和收获,两个陌生人之间也有了共同语言。总干事是个多才多艺的硬汉,弹钢琴、弹吉他、多国外语,样样精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胳膊,摇头表示不以为然。我赶紧服软,“是是是,我就是个子高,虚胖,不壮。”

给蒙古YMCA总干事送书

早餐的时光,大家都很惬意放松。虽然头一天晚上就不得不洗冷水澡,大家也并不在意。睡了一夜好觉,精力充沛,对新事物和未来旅途的好奇战胜了对未知的恐惧。一个早上,互相谦让,有说有笑,十六七岁的俏皮让人觉得很有活力。我不是那种主动打破沉默的人,但是只要对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我就很愿意占据主动。这一群高中生,有一大半会对我表示友好,即使普通话不流畅,也愿意磕磕绊绊地和我聊天。我也特别乐意给他们讲我的想法,如果这次蒙古之行,让他们同时了解中国大陆和蒙古两个地方的人,岂不是锦上添花一举多得嘛。

早餐简简单单,并不丰盛。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吃什么样的饭菜,所以抓住机会,吃得满满当当,告诫自己,只要有自己能吃得下的东西,就抓紧机会喂饱自己。YMCA咖啡店的咖啡香气浓郁,平时爱喝黑咖啡的我,点了一杯拿铁,还蹭了同事多点的一杯焦糖玛奇朵,就为了尝尝蒙古牛奶的香味。没想到,接下来几天时间里,我完全喝不到咖啡,倒是牛奶可以随时喝。

根据资料显示,乌兰巴托面积有四个香港那么大,我们的车子在马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以为路边的小镇是另外一个城市,但其实我们还没走出乌兰巴托市。城北的区域看起来就像我的老家一样,一副城乡结合部的样子,排满了铁皮屋顶的简陋平房和蒙古包。虽然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院子,但是院子里都空空荡荡,没什么值钱的家俬。附近,也看不到什么楼房,像是山东的几个大村子聚集在一起。

中午落脚的小学比想象中完善。有几处粉刷漂亮的平房,铺了水泥地面,洗手间水压虽然比较弱,但有抽水马桶和热水洗手。领队说,这所学校四年前其实破旧不堪,YMCA组织很多次资助项目,提供捐款,才渐渐有了今天改善的设施。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就是这所学校四年前的样子,我们这群人,就是给他们带去资助的第一批人。午饭期间,我们碰到了另外一批志愿者,是台湾YMCA组织的中学生。说来也怪,台湾的队伍大多数也是女生,能在异国他乡碰到说国语的人,让她们特别高兴,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台湾国语温软又聒噪。她们的队服是明亮的粉红色,我们的队服是深沉的藏蓝色,总感觉两个队伍的性格和队服也相呼应,台湾同学的脸上全都洋溢着开朗的笑容,而香港同学大都含蓄内敛。香港同学更喜欢低头小声交流,即使走廊里充斥着台湾女生响亮的笑声。除了几个带队的义工,因为工作职责或者成年人的责任感驱使,主动与我交谈之外,大概只有两三个香港同学主动和我攀谈,其中一个是从之前的简介会就和我熟络起来的Joe。今天的午饭比往常多了一个元素,就是一小份炒肉。这肉看上去并不似羊肉,但却散发着羊肉的膻味。我猜,在蒙古,羊肉羊油稀松平常,锅碗瓢盆带着羊膻味也就不出意外。我嘛,久不吃羊肉,现在只想多多益善,但能明显看到同行的队员脸上有些不情愿。这让我不免为他们担忧,因为我预感,这恐怕远不是最坏的情况。

午饭期间,我说起春节准备去以色列旅游,香港的同学们都很惊讶,“那种地方好危险,为什么要去!”我发现,香港人似乎非常喜欢去日本旅行,但对其他地方都不了解,或者根本提不起兴趣。我耐心的跟他们说,以色列不危险,很安全,他们非常发达,甚至不输美国。不过,毕竟对他们来说,我也是从“那种地方”来的, 说话不知道做不做得数。但心里面,我在想,他们整天说以色列危险、约旦危险、越南危险、大陆危险,殊不知,以目前的情况,香港比这些地方都更危险,更不平静。

我一路霸占副驾位置,惊叹于沿途美丽的风景。蓝天白云,绿草黄沙,远处连绵的矮山,狭窄但笔直的公路。白天的蒙古,像初夏的山东,微热干燥。阳光从天上直愣愣晒下来,只在有云彩遮蔽的地方,投下并不算阴冷的影子。我和司机两个人一起,热了打开车窗,吹一下又关上,看到货车就提前关窗,以免吹进车后扬起的沙尘。我盯着车外看了半个钟头,像大口饮酒那样,想把眼前的景象全都看进眼里,记在脑里,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不管朝哪个方向看,景色都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样。乍一看精彩,看久了无聊。但我舍不得不看。

我们的目的地是中央省第86小学,坐落在一个小村子的边缘。学校没有墙,只有一圈白色的栅栏,校门口没有显眼的标志,宽度也只够一辆车擦着车门进出。一条石块铺成的小路浮在泥地和草地上,连接着几座房子,一座教学楼,一座食堂,一座宿舍。学生现在放暑假,只有旁边村子的孩子在校园里跑闹。操场边上有几头牛在漫不经心地吃草,大概就算上学期间,也是这副样子。我感觉这整片草原都是牛羊马的,人类才是暂居的过客而已。

我们要住在学生腾空的宿舍里,灯光昏暗,没有洗漱的水房,几个洗手盆上放着盛水的桶,要靠人力倒水进去,水龙头才会有气无力地滴滴答答流出刺骨的凉水。在校园角落,被泥泞草地包围中间,是简陋的厕所。这个厕所成了当天香港同学的大敌,是我小时候山东农村的那种集体公共厕所。地下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坑上面铺了木板,木板中间挖了细小的洞,透过洞能看见坑里的陈年老屎,虽然左右邻居之间有木板隔开,但前面的通道可以看到每一个隔间都有谁,所以上厕所的时候到底朝里蹲还是朝外蹲就变成了非常值得思考的哲学问题。

角落里的厕所,地面泥泞

除了在校园角落里吃草的牛之外,学校里还游荡着一只大黄狗和一只虎斑猫。大黄狗圆滚滚的,看着像是金毛,但五官却是土狗的脸。他的脸特别圆,听人召唤一声,就会满脸堆着笑,夹着尾巴,摇摆着屁股走过来让你摸。虽然我敢说这狗一辈子都没洗过澡,身上还有结了块的泥巴,但除了健康的狗味,并没有别的味道。香港来的小朋友们对这狗很热情,八九个人围在他身边,摸来摸去,并不害怕。狗好像从未获得这么多的宠爱,嘴里呜嘤呜嘤的,一边撒娇一边满足。这狗的耳朵不知是冬天被冻掉了还是被别的狗咬掉了,只剩耳朵根一点点隆起。虎斑猫也并不怕人,有个话不多的女生对猫很感兴趣,坐在地上和它逗趣,虎斑猫就走进女生腿上,握在她怀里,咕噜咕噜地眯缝着眼,让她抚摸。我一直觉得,喜欢小动物的人都是善良的人,愿意对小动物展现善意的人,绝对不会对人吝啬。

经过短暂的休整,本次的义工之行终于进入正题。今天下午的主题是——带娃。香港同学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游戏和活动,要带着当地的小学生一起做一起玩。小义工准备得很认真,布置场地,整理道具,复核流程。我跟着a组的Ben,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忙碌碌。我一直觉得,这一部分作为此次行程的核心,应该是以这些小义工为本的。我不该过多地涉及,以免影响他们的体验和收获。蒙古的小朋友都瘦瘦小小的,很明显比大陆的小朋友小只一些。一个初二的女生看着就像大陆四年级的小学生一样。几个小朋友一开始并放不开,但大概只用了两分钟,就克服了羞涩。我一开始就和身边两个蒙古小女生混熟,虽然语言不通,但互动并不受影响。第一个活动是用彩纸和一次性筷子做大风车,没想到筷子太硬了,图钉很难钉进去,我掏出手机当成锤子,惹得奕木真和菜菜哈哈大笑。语言不通是今天遇到的最大的问题。虽然每个教室都有自己的蒙古大学生充当翻译角色,但小朋友未必能完全理解游戏规则。小义工为了提高游戏的难度和趣味,把游戏规则制定得略微难了一些。有一些游戏里,很显然小朋友们并不理解游戏规则。小义工在一旁看着直着急,略显尴尬的表情惹得场下的小朋友哄堂大笑。他们可能并不觉得是自己犯了规,而是出了丑而已。

有一些游戏,我在出发之前的讨论会上见过。当时我还给小义工提出一些修改建议,当天发现,他们并未采取,看来准备的还是有些仓促。小义工像以前初为人师的我一样,一板一眼,认认真真,每次讲解完毕,都用热忱期待的眼神看着小朋友们,希望看到热烈的回应和完美的结果。讲解游戏规则的时候,我看到小义工都很有耐心地用英语慢慢说,他们的英语水平都很不错,而且很显然比普通话水平高。

蒙古小朋友的羞涩只在参加游戏之前。小义工邀请他们一起玩游戏,不管男生女生,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扭捏捏,恨不得像是长在凳子上一样,像是要用屁股把凳子上的蚂蚁碾死。有一些开朗活泼的小朋友,会帮着义工起哄,撺掇其他小朋友一起参加游戏。等他们站起来之后,之前的扭捏就完全消失不见。做起游戏来,不管笨拙还是灵敏,都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感觉上,他们玩起游戏来,就是为了赢,全不管狼狈还是帅气。

我对下午的互动非常满意,甚至可以给满分。但晚饭之后,小义工复盘的时候,居然不约而同地提到计划生变。比如时间控制不准确、流程发生变化、小朋友不按规则玩游戏,等等。组里的同学很诚实直接,不避讳问题,也不逃避责任。虽然发生了计划之外的事,但是大家还是说自己愿意随机应变。觉得计划外的变化对自己是挑战,但这样的挑战也是磨炼。而且正是因为遇到了计划之外的变化,才明白事前准备的重要性。我对他们说,我觉得今天下午的活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小朋友们玩的开心。从这方面来看,这个目的完美达成。既然如此,我给今天下午的活动打满分。因为大家轮流发言,几个同学都很坦然,看不到扭捏和害羞。有一个内向的女生不太愿意和大家进行眼神接触,声音轻轻地,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她的分析却很鞭辟入里。这部分的经历大概是今天的高光时刻吧,我在想,如果我的学生都像他们一样主动和诚实,我也愿意多教几年书。

蒙古的天,黑的特别晚,将近八点半才渐渐沉入夜幕。晚上,大家分批去村口的澡堂洗澡。女生去洗的时候,男生留守在宿舍里。大部分的同学都有自己的小团队,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聊天玩闹。还有一部分在准备几天后的文艺表演节目。落单的,只有我、蒙古志愿者、几个从一开始就愿意与我们接触的小义工。有两个人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一个是Ben,一个是Joe。他们两个人对我和志愿者非常热情,如果我们孤零零地呆着没人理,他们两个总是第一时间打破沉默。而且他们对我们也很好奇,好奇蒙古普通人家的生活,好奇我的专业和职业,好奇我作为大陆人对世界的看法。我们顶着寒冷,打着冷战,在宿舍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们问了关于蒙古的问题,蒙古冬天有多冷、怎么取暖、怎么洗澡。我没等志愿者回答就抢过了话头,说,这些志愿者和你们一样,也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所以你们的生活其实是差不多的,如果你想问那些问题,倒不如问我,好歹我还在农村里生活过几年。我不知道蒙古志愿者们听到这些问题会不会尴尬,就好像几年之前有香港同学问我,大陆有没有必胜客,当时我就很尴尬,然后赌气说没见过。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缺乏了解导致的优越感吧。毕竟,这支团队此行的目的是帮助当地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团员觉得自己处在稍好的位置上,这种先入为主也是情有可原。于是我就像半个蒙古人一样,和志愿者一起,给小义工们讲冬天出门要怎么穿衣服,要用竹竿打房檐上的冰溜子,室外尽量不用手机,也不需要每天洗澡。他们肯定很奇怪,你不是从香港来的吗?怎么会知道这些?

轮到我洗澡的时候,热水用光了。给我的选择,要么凌晨洗澡,要么明天中午洗澡。我肯定是更愿意明天中午洗啦。睡前发现,我们的志愿者也是James Blunt的歌迷。虽然蒙古和香港距离很远,但其实我们之间相差真的没那么大。更何况近在咫尺的大陆和香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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